徐志摩死前一年:債台高筑,蹭住胡適家,夏天只有一件白褂可穿

徐志摩遭遇飛機失事前一年,即1930年,他的好友胡適因知道徐志摩經濟非常拮據,電邀他離開上海前往北京。

時任北大教務長的胡適還為徐志摩找好了工作:在北大教書,一個月薪水300元。本著「幫人幫到底」的精神, 胡適還將他的住所也安排好了。胡適把自己家的二樓一間很大且有暖氣的房子騰出來了,給沒錢租房的徐志摩安身。

徐志摩欲前往北京定居前,又特地找了一份女子大學的教職,月薪是280元。

這樣一來,徐志摩每個月光固定的錢,就可以拿到580元。因為他平日里還有稿費、做買房中介掙的外塊,所以當時他一個月的實際收入,折合成人民幣大約有12萬元。

徐志摩的掙錢能力著實不低,可他掙的錢卻遠遠不夠支持上海家里的日常開銷。根據史料記載,他當時的經濟狀況一直處于極度窘迫的境況。

到北京工作半年多后,經濟狀況越來越糟的徐志摩在一封寫給妻子陸小曼的信里寫道:

「錢的問題,我是焦急得睡不著。現在第一盼望節前發薪,但即節前有,寄到上海,定在節后。而二百六十元轉眼即到,家用開出支票,連兩個月房錢亦在三百元以上,節還不算。我不知如何彌補得來?借錢又無處開口。我這里也有些書錢、車錢、賞錢,少不了一百元。真的躊躇極了。」

這封信的落款日期是1931年6月14日,這封信總共2000字,徐志摩用了1400多字「算賬」。詩人算賬不僅全無詩意,還全是現實的苦澀,這結果,真真讓人感嘆。

徐志摩的這算賬的信,也大致將陸小曼婚后生活的種種開銷全擺明白了。原來,陸小曼不僅吸鴉片要最好的,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他們上海租的小樓要付房租,他們的車子每月要花銷,家里的傭人開銷不小,廚房所請廚師每月也要一筆開銷……

在這些之外,陸小曼每月買化妝品、進口零食、鞋子、衣服等又是一份開銷。

龐大的花銷面前,徐志摩經常一回家,就會有債主前來逼債。也因為債台高筑,詩人不得不在信里都感嘆道:「錢剛到手就沒了,錢是真可惡,來時不易,去時太易。」

陸小曼與徐志摩

算來算去后,徐志摩給陸小曼出示了他的算賬結果,他說:

「我自陽歷三月起,自用不算,路費等等不算,單就附銀行及你的家用,已有二千零五十元。節上如再寄四百五十元,正合二千五百元……我想想,我們夫妻倆真是醒起(醒悟)才是!若再因循,真不是道理。」

徐志摩算得這樣精細,目的就是為了讓陸小曼對錢有個概念。陸小曼看了信也很驚訝,她不知不覺竟在三個月時間里花去了2500元,但陸小曼卻并沒有在徐志摩算完賬后「醒起」。

收到信后的陸小曼依舊如故,用她自己的話說:「自己是場面上的人,絕是省不出來錢的。」

陸小曼口中的「場面」背后,是她身為上海交際花的事實。身為上海交際場的紅人,她的體面的維系,幾乎非一般人能想象。

徐志摩苦惱極了,可他再苦惱也奈何不了她。他只能在信里用近乎哀求的語氣提議,讓妻子將每個月的開銷控制在500元以內,可他自己說完又覺得自己真是癡人說夢,所以提議完后,他又苦哈哈地寫道:

「眉眉親愛的,你想我在這情形下,張羅得苦不苦?同時你那里又似乎連五百都不夠用似的,那叫我怎麼辦?」

人都說,清醒的往往是局外人,身在局外的胡適看懂了他們的困局,他勸徐志摩說:「你就應該讓小曼吃點苦頭,她太年輕,需要受點折磨。你給她點苦頭吃,她說不定能反思反思。」

胡適與徐志摩

徐志摩卻并未采納胡適的意見,他一心以為:陸小曼的問題,只要她離開上海,離開她的場子就可以解決。他太過相信他們的愛情,所以他一直在努力溝通,以讓妻子醒悟,就在這封寫于6月14日的信里,他為了勸說妻子搬到北京,近乎賣慘一般地這樣描述他因分居而兩地奔波的生活:

「我奔波往返,如同風裹篷帆。身不定,心亦不定。」

徐志摩畢竟是詩人,他詩人的特質,讓他總是過于感性而缺乏理性。即便生活已經到了這種境地,他也依舊看不清現實,而過于樂觀地覺得:只要陸小曼搬到北京,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徐志摩把「搬遷」當做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可稻草,任何時候都不能救命。寫完這封信僅僅兩天后,他又在另一封信里借別人之口苦勸妻子搬到北京,他說:

「昨天在Rose家見三伯母,她又罵我不搬你來;罵得詞嚴義正,我簡直無言以對!離家已一星期,你還無回信,你忙些什麼?文伯怎樣了?此地朋友很關切,如能行動,趕快北來……」

信里,徐志摩還告訴陸小曼:現在是夏天,可自己只有一件白大褂,根本沒錢做新的。沒人知道只有一件白大褂的徐志摩究竟怎麼過的夏天,為了保持師容,他必須經常洗,洗多了,白大褂的領子慢慢有些泛黃了。

徐志摩的日子難過到了極點,明明工資不低,可他的吃住都是省了又省,日久后,他的身形也越來越清瘦了。穿褲子時,他竟發現褲子腰身大了許多。

徐志摩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崩潰邊緣,所以每次回上海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勸陸小曼北上,他每次苦勸的結果,都是兩人不歡而散。

1931年秋天來了后,徐志摩往返北京和上海的次數明顯增多了,陸小曼依舊整日不是在煙塌上,就是在麻將桌上。

一次,徐志摩和陸小曼剛說了兩句,就又開始勸她北上,他說:

「我身邊的朋友哪一個不是成雙成對有家有眷的,只有我,一個人在那兒當和尚——你倒是對我放心啊,還是你根本沒心了,你大煙一抽,就什麼都沒有了,身邊躺著誰也都一樣了。」

徐志摩這話說得重了點,陸小曼聽了自然傷心,她當即推開了徐志摩并說:「你走吧!你說是誰都一樣了不是嗎?你回來干什麼,你走!」

徐志摩想解釋什麼,陸小曼卻根本不給機會,她只說:「我什麼都不要聽!你不回來我好得很——」

徐志摩聽到這話后氣不打一處來,人在生氣的時候,總是什麼話難聽撿什麼話說。他明知道經常來家里的翁瑞午是他們之間的「雷」,可他偏要提起來氣她。他大著嗓門喊道:

「就知道我不回來,你過得好,要是不好,你干嘛非賴在上海不走?那個窩囊廢除了給你大煙他還能給你什麼,你要是真覺得他好,行!你一句話,我讓你跟他!」

陸小曼的嘴皮子從來利索,徐志摩既然這樣說了,她也自然要想法回敬,她瞪著眼喊道:

「你非要讓我去北京,你安的什麼心,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北京還有個病的,到了北京,你就去照顧病的,可以不理我了。」

陸小曼口中的「北京的病的」,正是住在北京的徐志摩舊愛林徽因,她病的這段日子,他曾數次以探病的名義與她見過。陸小曼對這個事情是真的有介意,這也是她死活不肯去北京的原因之一。

陸小曼把林徽因搬出來后,她自己先受了傷,徐志摩心里自然也不好受。見徐志摩不吭聲,陸小曼竟抓起煙槍朝徐志摩丟去,因躲閃不及,他的額頭被砸中,眼鏡掉到了地上,鏡片破裂了。陸小曼見了心里一陣難過,她想去看看他受傷沒,可氣憤阻止了她,她執拗不哭。

徐志摩憤然沖出去,陸小曼母親上樓后,她才抱著母親嚶嚶地哭出聲來。

一段失敗的感情里,從來沒有贏家,而只有兩敗俱傷。徐志摩和陸小曼都有傷口,且都滴著血。在痛苦中浸潤時,人的覺知總是異常敏銳。那天和陸小曼吵完架出來,他在街上看到并排走的情侶,竟差點落了淚。

那晚,他漫無目的地到處走,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前妻張幼儀位于上海的家:范園。

徐志摩的父親徐申如和兒子阿歡都住在里頭,可他到了范園卻并沒有進去,他只在墻外站著抽煙。不知不覺天黑了,他身后的范園有了黃暈溫暖的燈光,只看了那燈光一眼,他又莫名地想哭了。

徐志摩終究是再次回了他位于上海的家了,回去后,他看到陸小曼和翁瑞午還有其他一些牌友正打牌。他沒有和他們打招呼直接上了樓,陸小曼分明聽到了樓梯間傳來的腳步聲,她刻意不去理會。

冷戰,是夫妻之間最可怕的對抗,這種對抗,能將任何感情一點點地磨掉。徐志摩感覺到的心在一點點地變冷,陸小曼亦是如此。

徐志摩的世界里已經沒有詩了,他的世界里,充滿了瑣碎、無意義。他經常陷入無思無想的空洞中,這空洞里,自然也沒有詩。

可讓人倍感諷刺的是,已經寫不出詩的徐志摩,竟在辦詩刊,對,為了謀生計。他還在此間出版了他的第三本詩集《猛虎集》。

徐志摩心情復雜地找到了張幼儀,失婚后,他和她反倒比以前話多了,兩人之間似乎可以像朋友一樣聊天了。張幼儀變得更加獨立和堅強了,她依舊善良,甚至還在他開口借錢時給他籌錢還債。

徐志摩這次找張幼儀,是想讓她給自己做幾件衣裳。張幼儀除了出任了上海女子商業儲蓄銀行的副總裁外,還一手經營著云裳服裝公司。

見到張幼儀后,徐志摩告訴她:「我明天要趕飛機去北京。」她聽了一愣,有些疑惑地問「為什麼要趕飛機」,他回答說:「北京有事。」這里的「有事」,徐志摩特意沒有明說,他前往北京的目的,是去參加林徽因在協和禮堂關于中國建筑之美的演講。

徐志摩選擇飛機是為了節省車費,因為他之前寫的《想飛》幫助中國郵政航運界做了宣傳,出于感謝,他們給他提供了免費的飛機票。可當時的飛機,安全系數很低,這點徐志摩心知肚明,可為了節省開銷,他只能如此。

那天,或許是心里實在憋悶的緣故,徐志摩竟開口向張幼儀解釋了自己坐免費飛機的緣由,他說:「機票是免費的,我現在兩地開銷,能省一個子是一個子——對了,我還欠你錢——」

張幼儀聽了忙安慰他說:「我說了,我嫁到徐家,沒帶一分錢,我現在有多少,還不都是徐家的。」徐志摩知道,她說這話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可她越這樣說,他反而越不安心。

說著說著,徐志摩突然打開手提包,拿出了一本詩集對她道:「總算想到有個什麼可以送你,我的第三本詩集《猛虎集》。」

張幼儀笑著收下并說了「謝謝」,徐志摩心里高興,他突然問道:「我兒子讀我的詩嗎?」張幼儀有些無奈地搖頭:「還小吧,等將來大一點——」

徐志摩聽到這兒笑著擺手道:「算了,他不喜歡詩我一點也不難過,家里祖宗八代出一個傻子就夠了。」

張幼儀聽他這樣說心里有說不出的難過,帶著憐惜的眼神看向他時,她突然發現身上的袍子領子都磨白了,她開口道:「你袍子領子都磨白了,待會兒到云裳去挑塊料子再做一件吧!」

徐志摩心里一熱,張幼儀總是能提前預知到他想做什麼,有時候竟不需要他開口。

徐志摩與張幼儀

與張幼儀分別后,徐志摩回了上海的家里,他馬上要離開了,他必須和陸小曼結束冷戰,不然他走得會不安心。關鍵,他這次北上是去參加林徽因的演講,若后續有什麼說不過去的,更不好說。

徐志摩只站在門口叫了一聲「眉」,陸小曼便從沙發上站起跑過來抱住了他,這幾天的委屈都化作了抱住后的眼淚。

情人之間總是這麼神奇,一句話能生不如死,一個擁抱卻又能死去活來。戀愛中的男女都不正常,他們結婚五年了,感情卻一直是熱戀的狀態。這好嗎?好,卻又不好。戀愛可以只需要感性,可婚姻卻需要三分理性。而這理性,他們都沒有。

第二天一早,徐志摩就離開了,走前,他在梳妝鏡前整理手提包,他拿出了幾樣東西,又塞進去幾樣東西,他看起來有點心煩意亂,最后,他把日記拿了出來。他走時低身親了陸小曼一口,卻忘了拿枕頭下的手表……

到機場后,徐志摩給林徽因發了一封電報,內容是:「徽因,午時三點南苑機場志摩」。

徐志摩搭乘的免費飛機將在徐州起降一次,然后再飛往北京。到徐州后,機場刮著大風,他坐在一輛堆放貨物的拖車上,墊著公文包給陸小曼寫信。兩地分居的日子里,徐志摩走到哪兒,都會給她寫信,詩人把愛看得比什麼都重。

徐志摩在信里寫道:

「小曼,我現在在徐州機場,飛機正在加油、裝物。我頭痛得厲害,不想再飛了。我想回家,回到你身邊,喝一邊熱茶,枕著你的臂,安安穩穩地睡一大覺。有針在腦子里的摩。」

可寫完信后不久,徐志摩還是上了飛機,他是從來不想失信于人的,尤其,林徽因和他分別時還強調過:這次演講,她會用他的作品《常州天寧寺聞禮懺聲》拉開。

飛機再次起飛后不久,就因大霧導致飛機失事,飛機上唯一的乘客徐志摩與兩名機組人員同時罹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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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死后,世人都將他的死歸結于他乘坐免費飛機,自然,這背后的矛頭是陸小曼。可陸小曼卻悲傷地說:「志摩之死,死于林、死于情者也。」她的言外之意是:徐志摩死亡的悲劇根源是林徽因,是一個「情」字。

女作家冰心后來在評價徐志摩之死時感慨地說:「志摩是胡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著,女人的壞處就讓他犧牲了。」 冰心所說「志摩的女人」,無非說的是陸小曼與林徽因。

冰心無疑在為徐志摩不值,可為女人、為情而死,對于徐志摩而言,究竟是值還是不值,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只有徐志摩自己能回答了。

徐志摩葬禮上,與他一生關系最密切的三個女人都送了挽聯。陸小曼的挽聯最長,她寫的是:

「 多少前塵成噩夢,五載哀歡,匆匆永訣,天道復奚論,欲死未能因母老。 萬千別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 」

此后的陸小曼也果然如她在挽聯里說的那般,一直在為徐志摩編全集。她還戒了鴉片,為他脫下華服,半生著素衣。

陸小曼與同居對象翁瑞午

林徽因的挽聯很奇特,她的挽聯只有署名,沒有內容。她的挽聯,頗有「萬般情愫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張幼儀給徐志摩的挽聯內容由人代寫,但這副挽聯卻也將她的心境描摹到了極致,她的挽聯寫的是:

「萬里快鵬飛,獨撼翳云遂失路。一朝驚鶴化,我憐弱息去招魂。」

相比陸小曼的挽聯,這副挽聯似乎用情很淺,可誰也沒想到,徐志摩死后,為他做得最多的,恰是看起來用情最淺的張幼儀。

張幼儀在徐志摩死后,為他的父親送了終,將他們的兒子培養成才,她甚至還長期資助著喪夫后的陸小曼。更加讓人詫異的是,完全不懂詩的張幼儀,竟編輯出版了《徐志摩全集》,這件事,曾是陸小曼傾盡全力也未能完成的事……

徐志摩曾在追求林徽因,遭到梁啟超訓斥時寫信駁斥道:「我將于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徐志摩的一生追索,究竟是「得了」還是「未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可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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