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Rebecca(@花城維多利亞),1969年生的東北女人。我在遼寧的一個城市干部家庭里長大,從小衣食無憂,受慣了父母寵愛。結果呢,人到中年之后卻干啥啥不順。幾年時間里,我接連遭遇失婚、下海失敗、再就業失敗。 這一關一關的,就感覺老天爺要滅我似的。后來父親查出癌癥,我心中的那顆大樹眼看也要倒了。
為了撐住這個家,我四處尋找出路,聽說出國做保姆之類的掙得多,我花了整整兩年零八個月,終于把英語從零基礎水平提高到了雅思5分。43歲那年,我一個人拿著工作簽證,到萬里之遙的加拿大當上了老年護工。 都說「樹挪死,人挪活」,我這些年的經歷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今年53歲,出國已經整十年。
說起來,我們家以前的生活條件一直挺不錯的。我出生的時候,我爸正在遼寧海城當兵,他是部隊上的小干部,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升到了正連副營級。到一定級別的軍官可以讓家屬隨軍,我媽就去了部隊下面的紡織廠工作,倆人都有穩定的收入。
作為部隊大院里的孩子,我們姐弟三個接受的家庭教育非常嚴,我爸經常以軍人的標準要求我們,比如上衣的所有扣子都必須系住,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一遍遍教導我們要誠實做事、老實做人。
1975年,我爸被派駐外地工作,家里就剩下我們娘四個。我媽得上班,孩子太多照顧不過來,就把我寄養在姥姥家。年紀最小的一個小姨只比我大八歲,她每天帶著我瘋玩兒,無意中也養成了我自由隨性的性格。
到了上小學的年紀,我被媽媽接回城里。可能是之前在鄉下野慣了,到學校我也屬于挺有主意的那種小孩。我不喜歡名字里有個「梅」字,就在報到的時候自個兒把名字改了,讓大家叫我另一個。不到10歲的時候,我就敢一個人跑到火車站跟陌生人混上火車,到站了偷偷跳進苞米地,跑去看望我小姨和姥姥。可見那時候膽子有多肥。
念書的時候,我幾乎每年都當班干部,我喜歡管人,為人也比較仗義,像個男孩子一樣。職高畢業之后,家人都覺得當兵適合我,但我對這事心思不大。 當時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就按部就班地被分配到了學校對口的一家國營單位做開票員,在19歲那年吃上了供應糧。
參加工作后單位組織旅游,我穿了一身西式套裝,現在看也不過時。
在單位前幾年,我一個月工資幾十塊錢,雖說不是很高,好在發到手全是自個兒的,一分錢都不用給家里交。那年頭很流行顏色鮮艷的大太陽裙,看著可時髦了,我在買衣服上花了老多錢。我爸是個比較古板的人,經常提醒我干部子女要注意形象,不許我干這,不許我干那的。當然,他也知道女孩子年紀大了,愛美很正常。
上班沒多久,我就談戀愛了。我那對象是個普通工人家的孩子。他們家有三兄弟,都還沒分到房,各方面條件比不上我們家。可我就是相中了這人幽默,他每次都能把我逗得哈哈大笑,在一起感覺特開心。我當時也沒考慮太多,就一根筋地想跟人家過一輩子。家里知道后極力反對這門親事,為此我不惜和爹媽反目。老兩口知道我從小就犟,沒辦法只好遂了我的心意。
1989年,剛滿20歲的我結婚了,次年生下獨子偉偉。 事實證明,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不會長久。婚后的甜蜜沒維持多久,我就體會到了沖動結婚的代價。結婚和戀愛的差別太大了,我們倆的性格一下子都暴露出來。他家沒房子,再加上種種感情不合導致我們經常吵架。一直到1996年,考慮到孩子從小是我爸媽帶大的,離不失婚對孩子也沒太大影響,我主動跟他提了失婚。
離完婚正趕上九十年代末東北國企改制,不少單位都在裁員,我們公司的減員名單也列了一大串,將近一半的人都被迫離開。我工作也將近十年了,從最開始負責開票,到后來做出納、記賬,一直都是很輕松的工作。我倒沒有接到被裁的通知,但眼看著企業效益一天不如一天, 也有了主動離職的念頭。
一個快30歲的女人帶個孩子,出去能做什麼呢?我還真折騰過不少事兒。那會兒流行下海做生意,我和人倒騰了點本地產的鞋去哈爾濱賣,結果賣了一年多也沒掙多少。后來覺得不行還繼續上班吧,就去朋友的工廠做了一段時間出納,沒干幾個月工廠也倒閉了。之后我又盤算著跟人合伙弄個游戲廳、浴池啥的,費勁巴拉籌了不少錢,到頭來全黃了。
在哈爾濱太陽島玩的時候拍的照片,那會兒我還在倒騰鞋。
離開收入穩定的國企,我處處碰壁,其實真有點后悔當初的選擇。但我這人性格不服輸,還是想折騰點啥。后來我又把目光投向銷售,應聘上了一個推銷環保除塵產品的崗位。這份工作沒有基本工資,純靠提成,還經常要去大西北出差。當年一些地方的火車站附近特別亂,一不小心就會遇到騙子,尤其是我這種一看就是外地來的,更容易被壞人盯上。
有一回我在火車站正排隊坐公交車呢,突然一群人把我給圍住了,前后左右都在擠我。我一看不對勁兒,我那包的拉鏈都被拉開了,錢包馬上就要被人拿走了,簡直跟明搶一樣。 我當時就急眼了,拿胳膊咔地這麼一甩,嘴里也開始罵罵咧咧,這幫人才沒得逞。等我坐上了公交,那伙人還一直盯著我。我一想才覺得挺后怕,萬一他們要拿出刀來可咋整?
后來,我還遇到過好幾次騙子。即便工作干得這麼不容易,我的貨款還總是被拖欠,咋要都要不回來,要不到貨款我就拿不著提成,路費也自己倒貼了不少。因為工作不順,我的生活一直沒什麼起色。有段時間我在東北待膩了,想出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就去嫁到外地的親妹那里住了一段時間,還投奔過在北京做生意的表叔,但都沒能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
投奔表叔期間,我在北京天安門前的留影。
我很感謝我的父母,在我沒穩定工作的那幾年,他們幫我分擔了不少壓力。尤其是我爸,他退休金高點,孩子上學什麼的都不用我管,我只管好自己就行。可是老這麼啃老我也沒法安心啊,感覺既自責又心切,很想做出點什麼讓爸媽寬慰點。
沒想到2006年的時候,我爸突然查出得了癌癥。我一下就慌了,第一反應是爹媽老了,居然到了要離開的年紀;第二反應是,我爸要走了,家里的這顆大樹也要倒了,自己再沒有退路可言。那段時間,我四處打聽有什麼好出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接觸到了出國中介。
中介說出國打工能掙外匯,比本地工資高多了。我們東北去日韓打工的人多,不過那邊也很辛苦,還是有壓榨的情況。問來問去,我看上了去加拿大做保姆的項目。 我尋思著,照顧老人孩子也不難,工資還能拿國內的好幾倍,不如出去多掙點錢。
可我一沒技術、二不會語言,國門朝哪開我都不知道。我把出國的想法說給我父母弟妹聽,他們都一致反對。父母說我自己的孩子都沒怎麼照顧,咋能有經驗帶別人的孩子?弟妹說我上學的時候沒見學過英語,現在一把年紀了能記得住嗎?反正沒一個贊成的。更不用說我還打算把爸媽留給我的小房子賣掉,去交十多萬的中介費。
聽他們這麼一說,我也沒有再堅持,忙這忙那一年多又過去了。后來我爸的身體隨著化療越來越差,我心里也越來越不安。 我知道,人不能一輩子靠父母,自己必須要走出這一步了。
我和孩子小時侯的照片,有出國想法那會兒他已經上中學了。
2009年3月,我又去那家中介問還有沒有當時說的保姆移民項目。中介跟我笑著說:你要是兩年前報名的話,現在有可能都到加拿大工作了。這句話給我帶來的沖擊很大,讓我意識到即便啥也不干,日子也不會等人。當時我已經39歲了,很認真地跟父母談了一次心,我告訴他們,自己折騰了這麼久都沒起色,走出去至少可以多掙點兒錢,起碼能供孩子讀書啥的。
我父母聽了還是不同意,我知道他們是想把我留在家里,因為我弟妹都在外地呢,我再一走身邊就沒人了。 我說我在家會連累你們,我一個女人帶個孩子,搞對象不好搞,工作也不好找。就算你們有退休金,將來總有老的一天。我要是能走出去,什麼問題都解決了。父母覺得我說的挺有道理,他們就沒有自私地把我留在身邊,決定和弟弟妹妹一起支持我去學習。
這個保姆項目需要學好基礎英語和看護專業技能,看護感覺不難,我愛干凈也愛收拾,問題不大;基礎英語我不行,但我想著努努力應該也能克服。幾年前我幫我妹在銀行換外匯的時候就見到過一個女士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當時羨慕得不得了,這時候一想到要出國掙錢,學英語的勁頭更足了。
在學習班上,我年紀不是最大的,也至少是數一數二大的了。以前上學的時候我不愿意學英語,可以說一點底子都沒有,只能像個小學生一樣從ABCD學起。校長見我水平太差,把我調到了基礎班,我還是跟不上。好不容易學會了This is a table(這是一張桌子),人家換一個問法問 Is it a table?(這是一張桌子嗎)我就不知道啥意思了,反應特別慢,把老師氣夠嗆。
白板上的這些,都是當時學的西餐相關的基礎英語。
那陣子我爸因為化療身體明顯不太好,我就一個勁兒地苦學,想讓他在世的時候看見我出人頭地。誰知道學了沒多久,加拿大使館就出了一項新規定,說會基礎英語的不行了,必須要有雅思5分的成績。 這個消息對我簡直是五雷轟頂,咋辦呢?已經走到這一步,只能硬著頭破繼續了。為了避免被人打擾,我經常關了手機背單詞,背到夜里躺下直接睡覺。沒想到,這個習慣導致我犯了今生最遺憾的一個錯誤——我錯過了父親病重的電話。
有天早上我一開機,看見一連串的未接電話和短信。其中有條短信是我弟妹發過來的,她說咱爸情況挺嚴重,現在在醫院住院呢,讓我收到信息立即回家。我火急火燎地跑去火車站跟人家拼了輛出租車。到醫院一看,我爸已經陷入昏迷狀態了。
我弟說他來的時候喊爸都沒反應,等我到病床前一喊,我爸聽到聲音突然開始流眼淚兒了。我覺得他就是因為我一個人帶著孩子沒著落,病到那種情況還在惦記我。爸眼睛睜不開,嘴里也說不出來啥,只能啊啊地發出一點聲響。過了頂多一兩分鐘吧,我再喊他就沒有任何反應,又陷入昏迷了。后來醫生一看,說我爸已經腦死亡。第三天,我爸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爸去世之后,我握著他的手不肯放,哭著說了好多心里話。我說爸你放心,我會努力學習走出去,將來肯定把孩子和我媽都照顧好。你看你走這麼早都沒給我機會,我還沒報答你,沒孝順你,這一輩子凈你們幫我了。我發誓自己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當時處理完葬禮回到學校后,我馬上又開始廢寢忘食地啃英語、參加專業培訓。
這是我在學習急救技能,拿假人模擬做人工呼吸。
參加完半年的基礎英語學習和專業培訓,我報名參加了雅思考試。第一次考試我太緊張,看完考場后回來整宿沒睡著,第二天一進考場耳朵像失聰了一樣,嗡嗡的,根本聽不懂耳機里頭放的是啥。一看卷子,全是不認識的單詞,口語對話更是一塌糊涂。一出考場我就知道完了,這次肯定很差。后來我拜托同學查的分,她說只考了3.5。就這樣,我第一次雅思考試以慘敗告終。
在學習基地的時候,我是和幾個學員合租房子一起住。當時也不分有沒有基礎的,啥人都得學。 比我入學早的舍友考過了,離開了;來了一個新舍友,很快又考過了,離開了,只有我停滯不前。我的心態越來越差,整個人非常焦慮,只能更拼命地學習,到后來已經有點走火入魔。
只要是我看過的每個東西,我腦子里立馬想到的就是它的英語;走在路上看到什麼英文單詞,我都要拼一遍掌握它。為了練口語,我還到大學里和外國留學生搭過訕,本來都是用英語和人家問路,結果有一回那老外一張嘴說的居然是中文,把我都逗樂了。
學英語的那幾年,我都是跟人合租在這樣的小房間里頭。
我從2009年初一直學到2010年末,本來覺得自己把握十足了,一考試還是只有4.5分。隔了幾個月,參加第三次考試也是4.5。5分近在咫尺,可我已經學了兩年還是夠不到。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瞞著親戚朋友說我在外面打工,不拿出點成績回去也不好交代。
最焦慮的時候,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路上有騎腳踏車的、有跳廣場舞的、還有悠閑散步的,每個人都有目標,好像只有我看不見未來,望著往來的人群,我問自己:兩年后我會讀出來嗎?將來我真的能去加拿大工作嗎?我心里也沒有答案,只能在迷茫中堅持。
老師安慰我,說我的水平早達到了,就是緊張惹的禍。每次考試前她都讓我放松、放松、再放松。我也橫了心,大不了每回都報名,考不過就一直報。終于在2011年11月的時候,我拿到了那個翹首以盼的5分。考完后我還是一樣不敢查分,是同學告訴我的,可把我激動壞了! 兩年零八個月的時間,普通人讀大學都快讀完了,我才攻克了出國最基礎的語言關,因為壓力太大體重還漲了22斤,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
出國前拍的,那時候已經確定可以出去工作了,心情挺放松。
2012年12月4日,我正式拿到工作簽證飛往加拿大,開啟了我的下半生。我所去的地方是加拿大一個叫維多利亞的小城,這里空氣清新,環境優美,很多老人退休后都來養老。我的男雇主也在這里,本來簽約的時候是要我去照顧他得阿爾茲海默癥的老婆,不成想我雅思考了這麼久,等我到加拿大他老婆病情已經嚴重了,不得不送去養老中心,所以變成了我照顧男雇主一個人,當他的老年護工。
因為我剛去,工資只能按最低標準每小時10.25加幣算,當時是6.3的匯率,也相當于人民幣60多塊呢。剛到第一任雇主家的時候我干的活兒都很輕松,做做飯,打掃打掃衛生,看著老人不出意外就行了。我還一度覺得很慶幸,屋里屋外沒什麼灰塵,打掃不用花多少工夫,做飯比中餐簡單、也不必給老人擦屎擦尿,我心想真是來對了。結果待了不到一個禮拜,我就有點不舒服了,原因是老爺子太摳門。
加拿大都是用洗衣機洗衣服,洗碗機洗碗,但雇主為了省錢,要求我必須用手洗,還連熱水都不讓用。冬天水管放出來的涼水扎得人骨頭都疼,每次洗完我的兩只手都凍得通紅。只要我洗完碗,雇主就會過來拿手摸碗的溫度,如果是熱的他立馬拉著一張臉,吃東西的時候還故意把肉罐頭靠自己那邊,讓我夠不著葷腥,我吃的都是沒啥營養的土豆、面條湯,加上剛去水土不服,我胃口也不好,一個禮拜就瘦了六七斤……
在加拿大,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會用照片上白色這種大洗碗機,雇主為了省電非讓我用手洗。
和雇主本人相比,他的朋友凱西和鄰居露絲都善良多了,他們也了解我這雇主是個什麼樣的人,幾次見面聊天,他們都問我過得怎麼樣,雇主對我好不好,要是不好的話記得向他們求助。我那時候還是咱中國人的傳統思想,不敢說實話,怕人家扭頭就告訴我雇主。我想著撐過合同期算了,再換雇主也很麻煩。但后來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再也忍不了了。
那天,雇主又給我扔來幾件衣服要洗,我剛拿到洗衣房準備用手洗,他立馬跟過來指責我用熱水。我說你要讓我用手洗,我就得用熱水。要是只能用冷水,那就用洗衣機洗。況且我的合同里本來也沒有洗衣服這項工作內容!
雇主又嫌用洗衣機洗這幾件太浪費,我們兩個你一句我一句的,話趕話吵起來了。 我正猶豫該不該辭職呢,這下一下子爆發了。我把這些天的委屈一吐為快,反過來把他訓了一頓。雇主聽完很生氣地嚷我出去,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給他的朋友凱西打了電話。沒想到凱西真的很仗義,二十分鐘內就開車趕了過來,幫我和雇主解除了合同。
凱西一家人對我很好,之前曾邀請過我去家里過圣誕節。
合同解除之后,凱西和他的老伴兒不僅收留了我,還幫我辦電話卡,告訴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這份善良讓我感動不已。我在凱西家住了有兩星期左右,之后他問我愿不愿意去他的一個朋友家做護工。那是一對老夫妻,男的叫吉爾,女的叫安娜,平時主要是男主人需要照顧,凱西說做好日常三餐和衛生就好,我點點頭同意了。
去第二任雇主家面試的時候我簡直驚呆了,家里無論大小地方,都堆滿了東西,人去了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滿到啥程度呢?晚上睡覺都得把床上東西挪地下,第二天早上起來再把地下東西挪床上,要不然都沒地方走道兒。 他們說讓我住樓上房間,我這一開門,媽呀,進不去!那門兒一開,屋里東西都堆到房頂上了,真是一點兒不夸張。
細問之后我才知道,這個70歲的老媽媽安娜有囤積癖,家里必須堆得滿滿當當才安心。因為這病,家里40多年都沒有來過客人了,甚至連親人都不愿意回來住,每次都住賓館。但當我看到他們夫妻兩人后,我注意到兩人一直對著我笑,還不停地說肯定我的話。我覺得他們面善,應該好相處,還是答應了下來。
我在給男雇主吉爾量血壓。
加拿大很多老人有個特點,他們不喜歡麻煩別人。如果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穿衣服、系鞋帶這些他們都會自己做,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個廢人。而且,我每做一件事情他們都會非常尊重地說謝謝,這讓我逐漸有了職業榮譽感。 這邊時間觀念還特別強,即便我住在雇主家,每天也只用工作8小時,超出時間就要多付錢,絕對不存在住家24小時服務。
因為安娜媽媽的這個囤積癖,我剛去的時候凈給她打理物品了,我這人愛干凈,也忍不了這麼亂,拾掇完家里可干凈了。過去四十多年,安娜都沒有邀請過朋友來家吃飯,等我一收拾好,人全來了。她那些朋友都謝謝我,擁抱我,說我把改變了老太太的生活。熟悉之后,老兩口更是什麼都聽我的,我就跟以前那種大管家似的,家里大事小情的都跟我商量著辦。
屋子收拾出來之后,安娜媽媽的老朋友來家里過圣誕節,這是幾十年來頭一次。
日子久了,兩位老人待我就像親生閨女一樣,叫我Chinese daughter(中國女兒)。他們不僅不收我的食宿費,生活上還處處幫我,連我考駕證的1500多加幣都是安娜媽媽出的錢。我要出門的時候,她會給我準備包,準備洗漱用具,準備水果,就像對自己孩子那樣式兒的。
我也從心底里把他們當成了自己人,不在乎服務時間,只要有空就想多干點。兩年之后我拿到楓葉卡的時候,心里還是戀戀不舍,想把護工當成一門事業做下去。 那時候我的工資也漲上來了,先是18加幣一小時,沒幾個月又漲到20、22加幣。
這是當時我帶安娜媽媽和吉爾去參加社區活動的照片。
我出國那年兒子正在沈陽上大一,學費要靠我媽的養老金,后來都是我來出,終于能讓媽松口氣兒了。我除了給孩子交學費、生活費,也有能力接濟家里了,遇到像母親節、過年、或者什麼節日,我都會給媽錢。但她每次都不要,她說你把自己管好,把孩子管好就行了。 所以我有時候就讓兒子給她,再帶她出去吃頓好的。媽頭疼腦熱了不愿意花錢去醫院,我也會堅持讓兒子帶她去做檢查。
那幾年經濟情況是好轉了,可我畢竟一個人在國外,精神上還是挺孤獨的。2014年,一個中國朋友來找我玩的時候給我下載了一個當地交友APP,說里面都是真實的人。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玩兒了一段時間,沒遇到合適的,自己又不會卸載,就這麼掛著。
有一天,一個叫奧恩的男人在上面主動和我打招呼。他說他住在附近,問我是否愿意和他約會。我看人長得比較實在,就答應了。第一次網友見面我特緊張,故意早早趕到約會的星巴克,帶著大墨鏡透過縫隙打量往來的人群。
不一會兒奧恩開著皮卡來了,他看上去40多歲,瘦瘦高高的,真人比照片上還精神。和我聊天的時候他也很禮貌,知道我一個人來這里打工,說對我欽佩不已。我了解到奧恩是做鋁材玻璃行業的,電工、木匠手藝也都會,聊完之后我對這個人印象很好。
和奧恩約會的照片,那時候剛認識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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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約會正好趕上加拿大國慶節假期,我們定在了附近的省府廣場看慶祝活動,晚上奧恩還帶了他女兒介紹我們認識。他女兒非常友好大方,一直夸我年輕。我們三個看了煙花、吃了飯,兩人有了拉手、擁抱之類的親密接觸,感情開始升溫。
那之后的一個禮拜,每天下了班我們都約會。有個周末,奧恩送我回家還專門提出要拜訪我雇主。他說想告訴安娜媽媽我每天在和什麼樣的人交往,好讓他們安心。我聽完覺得他考慮得很周全,并且能看出來是想認真和我處,心里又踏實了不少。
奧恩和安娜媽媽的合影。
和奧恩交往以后,我單調的世界里突然多了很多幸福。奧恩是個非常細心的人,每次出行前我什麼心都不用操,衣服鞋帽、吃的用的,啥都會給你收拾得妥妥貼貼。他這人還特別有愛心,家里來小松鼠了會給小松鼠做窩,經常捐贈東西給需要的人,在愛情上也懂得浪漫,節假日給我準備的驚喜從來沒少過。
在和奧恩交往期間,男雇主吉爾去世了,在葬禮這麼重要的場合上,安娜向來吊唁的所有親朋致辭時鄭重對我致謝,感謝我多年來對他們的照顧,說我是她們的中國女兒,并以書面的形式寫下來,放在了葬禮的桌子上。桌子上方就是他們的家族樹,類似于中國的族譜,相當于把我當成他們的家庭成員了。這件事讓我感動不已,后來即便換了好幾任雇主,我也會和奧恩三五不時地回去看看安娜。 她視我為中國女兒,我視她為加拿大媽媽,就跟一家人似的。
葬禮上的卡片,安娜媽媽把我稱作她和老伴兒認養的中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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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我還帶奧恩回了趟東北老家,讓我媽也見了未來的女婿,完事兒又帶她來加拿大住了一個多月。當時我媽還不愿意,我就勸啊,說你以后還有什麼機會能出國,趕緊趁能走能動出來看看吧。沒想到一語成讖,第二年我媽就病了。
奧恩在我老家的照片,當時他準備了一張賀卡和500加幣,我媽給了他一個金戒指。
2019年5月,我媽被查出得了肺癌。我因為工作的關系,回國待了一個月又趕回加拿大。8月,老家就傳來了我媽病情惡化的消息。等我趕回家,發現我媽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在老媽最后的日子里,我們姐弟三個都在她身邊輪班兒陪伴。媽當時住的還是以前的老房子,地方小,我兒子也住里面。她生病那陣子我就抓緊在國內買了套房,90多平的,打算裝修得亮亮堂堂的。
結果沒等房子裝修好,媽還沒看一眼呢,她就去世了。 我那時候非常難過是什麼呢?就是我父母都沒了。可我還遠遠沒報答夠呢,爸和媽為我付出太多了。媽這邊還好,最起碼她看到了我努力的結果,她也給我機會孝敬她了,帶她來到了加拿大,看到我過得不錯也放心了,但我遺憾的是我爸沒有看到今天的我,也沒給我機會報答。
辦完葬禮回到加拿大后,我特別傷心,工作也很難上心。有時候想做個家鄉菜,又不自覺地給老媽打視訊問,發現沒人接才反應過來:「不對啊,我媽已經沒了」,有幾次瞬間就淚崩了,精神都有點恍惚。這些情緒奧恩都看在眼里,為了緩解我的心情,他帶我四處旅行散心,還準備了求婚儀式,說希望陪我走完下半生。他的原話是,「媽媽沒有了,我還是你的家人。」
2019年12月,我們在拉斯維加斯舉辦了簡單溫馨的婚禮,拍了很多照片,在老公的幫助下,我一點一點振作了起來。有一天,我把結婚的照片發了朋友圈,有些親戚朋友看到后非但沒有祝福,還離我漸行漸遠,對我愛答不理的,讓我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結婚期間拍的照片,我穿的是白色婚紗,老公穿灰色西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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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人提點我才反應過來,國內老家有個習俗,說雙親去世前三年子女必須守孝,不能辦紅事。我對這些風俗習慣本來就不太清楚,在海外多年又接觸不到華人圈子,完全忽略了這件事。看著對我失望的那些親戚們,我百口莫辯,只好刪了朋友圈,心情也越來越沉重,總是胡思亂想睡不著覺,感覺都快抑郁了。
那些天,我的寶貝兒子也來開導我,讓我不必在乎這些流言蜚語,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他還給我推薦了國內的社交平台,讓我去上面放松放松心情。我平時不忙的時候,就開始在網上一點點記錄我出國工作的故事。由于家族遺傳的甲亢,我堅持鍛煉多年,有時候也會更新自己健身的視訊,曬一曬自己的馬甲線,分享一些和老公的快樂日常。
健身這件事我其實一開始也沒堅持下來,斷斷續續地自己在家練,是在老公鼓勵之下,我才第一次走進健身房。有時候不想去了,也會給自己找理由說要擦車、做飯啥的,老公說這些活兒我來干,你放心去吧。 身邊幾個朋友都沒堅持下來,中途全跑了,就我自己一直堅持六年多,現在不健身都渾身難受。
疫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去不了健身房,我在家也想著法子練。
我在網上給自己的簡介里寫了一句話——「人生的逆轉就在你努力之后」。這句話是我的切身感悟,活了大半輩子,我經歷過起起落落落,最后發現只有自己爭氣了才能收獲幸福。現在我自個兒在國外過得挺好,兒子在國內有穩定的工作,也有自己的房子住。 每次想到這些,我就覺得之前的努力沒白費。我用那幾年的辛苦換取了我后半輩子的無憂無慮和幸福,值得!
記得當年學英語的時候,一到秋冬兩季,東北的西北風颼颼地直往人脖子里鉆。從學校到出租屋的那段路很冷,每晚下課后,我都得頂著大風艱難地往前挪,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很大的力氣,但我知道,路再難,也總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